嘉陵江边

“ 我的伤口先我而至,我生来就是为了做它具象的身体。” ​​​



不知名写手/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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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爻】归时雪

《归时雪》
*有私设人物*双渊
有点长;很甜;OOC
以上有一个是假的(笑
原著/六爻


       南疆冬天向来无雪。阵阵风沙像是声声擂鼓,将山谷间的生灵之气舔了个干净。几声瓷器相碰的铿锵声独响,韩渊将半坛桂花糖水倒入半坛美酒中,单手提起酒坛晃了晃,送到嘴边仰头饮下。
      他最近总是梦见雪景,梦见千岩一素,他一人踽踽独行在天地间,一道强光闪过,便只剩漫天大雪了。
       “是这天道笑我终身孤独么?”他冷笑。肃杀之景下酒,更添酣畅,几股细流从他脖颈间淌下,在襟前打湿了一片。
       “这酒喝得这么怨艾,窝不窝囊?”韩渊内府中魔气侵袭而来,从滚滚黑烟中落出一个模样与他相同的身着蟠龙长袍的披发男子。
       “我喝我的酒,关你什么事?”
       那男子嘲讽地大笑起来,看好戏般地拍着自己的腿:“你以为你师兄每年都给你送桂花酒,过去的事就算既往不咎啦?”
       一道魔气从他的内府中挣出,缭绕在他的身后,黑烟生出两只手,勾住他的脖子:“他们这样待你如初,你内不内疚,后不后悔?还怎么心安理得地喝这酒哈哈哈哈…”
      “你住嘴!”韩渊指尖凝气为剑,呼啸而过,魔气随着戾气冲天的笑声逼回了内府中。若是换了多年前的韩渊,一定会红着眼与另一个自己争个不死不休,他恨不能亲手拔除这魔障,只能越发折磨自己,给自己痛苦以惩戒。
       入魔道所受之苦远胜刀山火海,百年来他早已千疮百孔,百毒不侵。但唯有一滴甘醴入喉,在他心里荡漾几番,涌出过去的美好光景。
       温情百种,既生了他心上无边苦海,也作了他自渡的扁舟一叶。
       心魔不再说话,细长魅邪的眼里红光渐暗。与唐轸一战之后,他便与韩渊似乎没了以前那样水火不容。他阴鸷一笑,心想二魂怕不是不日就可以相融,到那时岂不是可以真正主宰这座魔龙之身了?
        此刻突然一只苍鹰掠空而来,韩渊向空中聚气一抓,手上鳞光浮动,苍鹰便被扭断了翅膀,重重落入他掌中。苍鹰衔着一枚丝帛卷轴,韩渊取下展开一看,只见上面一行小字:
        “天机谱已示天意,青龙岛仙市重开, 望万魔之宗莅临。”
       仙市自从青龙岛主薨逝之后便无音讯,这密信上竟然说它再开,况且天机谱韩渊也闻所未闻,同时韩渊受血盟禁锢已有五百年,不得离开南疆半步,青龙岛又是一切罪孽伊始之处,早已成为他心上一道疤,韩渊怒气不打一处来,燃起一团魔火将这信件烧成灰烬:“哪里来的骗子,明知老子出不了这鬼地方,简直欺人太甚!”
       一滴水露从山门上滑落,凝在“魇”字旁边的血印上,随一声细微的嗞嗞声,那血印随水露一同无影无踪,悄悄融去了一斑。

       可韩渊确实猜错了,青龙岛仙市再开的消息传遍修真界,各派掌门都收到了一封起来邀请的密函。三日后,东海港口上百艘海船一字排开,多为雕花华船,静静候着衣着鲜丽的道长们,而今扶摇派虽坐着富丽堂皇的艋艟巨舰,却再见不到精打细算着租五文一艘小舟的师父了。
       严争鸣的石芥子化作的巨舰惹了不少人瞩目,风拂纱幔罗帐轻飘,雕花柱上夔龙腾飞。他翘着二郎腿,摇着扇子坐在舱中,面前两个莲花汝瓷杯在空中叮叮当当,没一会杯中的雪水就自己烹出了温热的香茗来,随一道真元牵引飘到了程潜和自己面前。
       程潜端起瓷杯细品一口,倒觉得这茶远没有掌门师兄身上的兰花香来得馥郁迷人,他一抬头正对上严争鸣仿佛载着一船春色的眼神,嘴角的喜悦便藏不住了。
       李筠在一边干咳几声,扶着脑袋作头痛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得了什么疟疾。
       “大师兄,区别对待也不能这样吧,没有茶喝你好歹给我喝杯水啊。”
       话音刚落,年大大就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杯雪水:“二师叔请用!”李筠怒饮一口,寡淡无味,确是雪水无误了,无奈得差点没一头跳进东海里。而游梁似乎对这情状少见多怪了,蹙着眉头想着正事。
        “二师叔,你可知这天机谱是何物?”
       “这世上有我不知道的?”李筠得意地眨了眨眼,立刻受到了远处飞来的掌门的一个白眼,“天机谱乃徐应知的遗物,原本藏于朱雀塔中,但朱雀塔倒,徐应知死,之后便不知所踪了,目前来看,应该是落入写这密函之人手中了。”
       “那这写密函之人是谁?”游梁继续追问。
       “这……”李筠一时也没了头绪,被年大大抢去了话,“游师弟你傻不傻,到了不就知道了?”
       游梁看着这张还算端正英气的脸上闪烁的诡异而傻气的光,点了点头。
        而六百年前的青龙岛之约正是一切的根源,今日东海上无风无澜,像是万里冰封的北冥之海一样萧索,严争鸣的心中总有些压着石头一般的郁结与暗潮一般汹涌的不安。程潜明白他的不安,抓过他的手,在手腕上啄了一口,随即将他的手掌覆在自己温润的脸颊上。“小潜……”
       话音未落,船外天色大变,黑云像是黏稠的污血一般从天上倾覆,海水随着罡风螺旋而上,像一把长斧劈开苍穹。严争鸣心里的大石头非但落了地,而且径直砸出一个深渊巨坑来,所有不安与恐慌从渊里尖叫着蜂拥而出。
       程潜刚要将身子探出船舱,被严争鸣一把抓住手腕用力拽到他身后,元神出剑,一瞬散成万把宝剑,剑气陡然飞旋成风,与汹涌而来的黑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黑云里有东西被金色的剑光弹开,尖声四散奔逃,竟是一个个没有眼白双目漆黑的鬼影。
      “这是……噬魂灯?!”李筠从背后引出一连串赤色符咒,从剑海中穿涌而过,飞至相邻几艘船前,一团鹤形的三味真火从符咒中吐出,将黑云烧成滴血的赤红。
       严争鸣觉得并非如此,蒋鹏和唐轸早已不在人世,噬魂之术并未传之甚广,而噬魂灯应有本体,他在这一片黑云之中尚未望见。
       海上一片狼籍,人群大乱,黑云中的魔气像一根根毒蔓,刺入人的后颈,人们脸上血色被蚕食殆尽,魔气形成的一道道黑色的纹路爬上脸颊,随后他们尽数提起手里的长剑,挥剑砍向自己的同伴,双目洞洞,宛如傀儡,正与程潜在雪山那时一样。
       年大大与游梁提着剑,尚不知如何应对,一道黑气射来,被程潜一挥霜刃挡了回去。
       “小心,这恐怕是画魂。”
      “画魂?怎么会有这么大范围的画魂?”严争鸣问。
      “可能是煞魂阵!”李筠道,“魔道一个附页里有所记载,与噬魂灯不同,此阵意在操纵魂魄,而非炼成魔物。”
       “若并非炼成魔物,那此阵意义何在?只是意图天下大乱?”严争鸣问。

       还不待李筠作答,黑云几乎已将其他船只尽数收服,数百只船只纷纷掉头围住扶摇的大船,仿佛是万矢之的。李筠的最后一张引火符化作的彤鹤,仰天长啸,向黑云的裂口处振翅而去,恍如一只竭力挣脱牢笼的金乌。
      “唉,浪费了小师妹的羽毛做的引火符了。”李筠咬着牙暗暗道。
       黑云深处缓缓浮出一人,裹着黑烟落在海面上,所有人立刻停止了动作,齐齐地盯住他的脚下,一具黑色锃亮的头骨,便是此阵阵眼。
       那人一袭紫色长袍,眉心三道黑色长纹,正是徐应知死后堕入魔道的门人,徐常风。
       徐常风原本常驻魇行人山谷,在韩渊镇守南疆之前趁唐轸之乱出逃,不知所踪多年,不料却在此出现。
       他嘴唇黑紫,咧着嘴一笑,对着被困的扶摇一派惺惺作态地作了个揖,怪笑道:“在下徐常风,朱雀门人,久仰严掌门大名。”
       “呵,你这等魔修,也好意思自称朱雀门人,说出口也不怕丢你们老掌门的脸。”严争鸣一挥剑,出鞘剑意震开一片魔气,周围船只被逼退了几步远,“我扶摇与你无冤无仇,你究竟目的为何?”
       “天机谱乃我门秘宝,一年前天机谱示意,魔龙韩渊终有一日得天释,修为可尊北冥,归于扶摇。血盟失效那一日,魔龙离开南疆,我南疆便有复兴之时,同时魔龙再无不可杀人之禁制,若能让他再为我们所用,我魔修可统天下。魇行人山谷前血印渐淡,正是冲破封印的大好时机。”
      “你怎就确定他定会受你所骗入此阵?”李筠话一出,便如同落入冰窟,心里霎时明白了个透凉。彤鹤之火,只一眼便知出自何人。魔修作乱天下动荡,想必南疆早已望见此处涌入天堑的魔气了。
       扶摇有难,哪怕被血盟反噬,钻心剜骨,韩渊也定舍命来救,不是魔龙,而是当年那个将一捧松子糖融在心里的小叫花子。

       忽然南方天色大亮,一个鲜红的八卦盘映在云中,如油滴入沸水一般嘶嘶地在云中融化了,不一会天地动荡,似是斗转星移一般有一道滔天的魔气重现于世。
       “你这蝼蚁,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哪来的胆子指望我为你所用?”一阵震耳欲聋的龙吟将天地都颠了几下,一条如墨般浓重的龙影直捣云海而来,撕裂一片黑气,魔气在海面上划出一道深沟,船只纷纷朝下倾覆而去。
      “我看你不叫徐常风,而是徐常疯吧。”韩渊化作人形,悬于海面之上,厉声笑道。
       “万魔之尊先别笑,你为不为我所用,或许由不得你。”徐常风双手合十,眉心三道黑纹如黑蛇一般扭动起来,只见韩渊脚下的整片海域如同渔网一般朝他包裹而来。
       绵长的剑意搅动海水,霜刃的寒气让包覆上来的海水凝成段段冰柱,程潜持剑掠海而来,站到韩渊右侧,剑嗡嗡鸣响,冰柱应声而碎。
       一道道画魂符如黑雨一般从黑云中倾盆而下,严争鸣大喝一声:“小潜小心!”,木剑随真元操动在头顶飞旋成一把金伞,护着其余三人,韩渊忽然觉得,大师兄早已有了一代掌门的风骨,一位尊师的样子了。
       百年南疆苦守,恍若隔世。上一次在东海,还是懵懂少年,此刻却已经是腾天潜渊的乱世魔尊。这一生看似跌宕起伏,实则半点由不得自己。若非命运多舛,谁愿入万劫不复之道。
       只是个中苦衷,无人说,无法说。
韩渊内府之中魔气翻腾,那人从黑雾中走来,猎猎长袍在身上翻涌,细长的眼中杀气恣意,红光乍现,却不像魔头,也不似君王,而像个杀戮战场的将军。
       “韩渊,我来替你,我憋了几百年,正愁没有血给我接风洗尘!”
       “去你的,你没了禁制见了血不把这些人杀掉一半你能停手?”韩渊没有理会,魔龙之躯暴涨了几倍,无数画魂之符从冰浪的断面中挣出,像是海怪砍不尽的触手,他放出龙鳞,倏然如剑一般割下了一片黑符。
       不知何时开始,韩渊觉得心魔在心,不再似如鲠在喉了,恍如有个知己在侧,死士在背,他何时撑不住了,双手一松,安然地将身体交付于他,他便定会孤注一掷,魂飞魄散也定死守这身躯。
       恍惚争夺之际,韩渊顿时魔气怒涨三尺,脸上浮出粼粼的黑色纹路,他向下一抓,煞魂阵一角顿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我从未恨天恨地,千古骂名我也照单全收”,心魔低低地说,“唯有画魂,我绝不放过。”
       那一瞬,程潜竟分不清这究竟是心魔还是韩渊。
       “韩渊,如今血印已无,血盟将解,从此你就是自由之身,干脆和我一起当个混世魔王,绝对天下无敌。”心魔在他耳边猖狂大笑。
        “呵,你先过了眼前这关再吹你的牛皮。”韩渊冷笑一声,屠过邪道,杀过魔修,锻成魔龙之身的每一仗,都是此魂替他踏血而过。二魂早已无法分裂,将来与他一同存活,早已注定,何须多说。
        “算了,你还是回你的扶摇。当年你处心积虑要除掉我,又懦弱没用,这顽性改不了,我嫌你拖后腿。”心魔哼哼地笑着,一道魔气萦绕着韩渊,替他挡去飞来的黑符。
       阵的威力在韩渊与程潜的压制下逐渐消减,船只上许多道士离了控制,回了魂,一同转而攻向阵眼的黑色头骨。

       徐常风自觉煞魂阵将破,自己元神几乎被剑意冲散,从眉心引出一道黑色闪电,直劈入自己头顶,顿时七窍生紫气,双目漆黑如洞,面色晦暗阴惨,身上层层浮现出画魂的暗纹来。
       严争鸣还未来得及开口,剑意先出,乘着剑向上飞来:“他要以身画符,小心!”程潜此刻在阵边,韩渊不料却正好一掌劈开黑压压一片的符咒,落入徐常风计算好的阵心。
       徐常风舍身向他扑来,煞魂阵的残阵在韩渊背后拦下一道高墙,韩渊竟无路可退。他狞笑,大喝道:“不就是画魂吗,我遭过一次,难道还会中你第二次吗!”
      此时韩渊忽然内府一震,像是在隆冬中山门洞开,刺骨寒风涌入心扉,自己的半身被活生生地抽走,在心中抓出一个血淋淋的窟窿,随后,蚀骨寂寞,无边无际。
       “韩渊,让你入魔,是我欠你。”
       只见自己被罡风划破的蟠龙长袍上,一条丝带无故离身迅速朝空中飞去,一道强光闪过,似有一条真龙飞舞其上,傀儡符成。
       随着轰鸣龙吟,迎上徐常风的画魂,霎时天地骤亮,像是从此处重新开辟,地动山摇,徐常风的身躯遭反噬而气血爆溢,而那条丝带也瞬间化为齑粉。
        煞魂阵解,血盟散。
       待光芒散尽之时,玉龙归去,万花摇落。韩渊一身极黑的衣袍,雪纷扬而下,竟是一身孑然之姿。
       以符降符,竟是这般代价。他两魄之身,一魂以魂画符,保他一魂安好。韩渊自始至终学不会画傀儡符,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也是让他替了他。
       世上只有深情,才叫人如此甘愿。
       韩渊这才想起来,梦中在一片白雪中,踽踽独行的并非自己。那人在一道强光之中,疯魔执狂,大笑着摇摆而去,再不归来。
       雪落于归于平静的东海上,皆消失不见了。 他咳出一口血,身子一摇,被程潜扶住了。
      “四师叔可以回家啦!四师叔要回来啦!”年大大与游梁扔了剑,小儿一般围着他们欢笑起来,被程潜掐了一个口诀封住了喉。严争鸣与程潜组织了其他几位掌门收拾了残局,随后扶摇五人一齐登上石芥子,却迟迟未开船。韩渊抬头望着漫天飞雪,被风吹起的发间落满尘雪,发出一声颤抖的苦笑。
       无人再问其中缘由。
       只见韩渊缓缓开口说:“待我看完这场雪。”
       雪落尽时,可缓缓而归。
       天大地大,竟不知凝眸何处。云销雨霁,天上最后一粒雪,终于落在他的眼里。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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