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边

“ 我的伤口先我而至,我生来就是为了做它具象的身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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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爻】《花街雨》

《花街雨》
原著/六爻
*可能有部分OOC 时间为正篇完结后,番外二前




       “什么鬼天气。”
       严争鸣没骨头似的陷在椅子里,手里一把折扇轻轻扇动,倒像是一副挂在椅子上的锦绣画轴。窗外细雨打帘,溽热潮意绵延而来。要说严大掌门讨厌的事,这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气候,必然是逃不了的。
      “别动。”程潜在他耳边低声道了一句,拢着他的头发,一把檀香梳落下,严争鸣要作妖的心思,立马消散了大半。两人还未来得及眉目传情一番,一只胖麻雀就从窗口裹着雨跌进来,朝他直扑过来。
       严争鸣拿扇子一挡,胖麻雀怪叫一声,落在了程潜的肩上,张嘴聒噪起来:
      “大师兄!今天…”
      “走开,不去。”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严争鸣牢牢截住了,“以为变成麻雀我就会同意了么?”
       严争鸣早料到水坑这一出,昨天她见到年大大抱了一堆拨浪鼓翻糖回来的时候,就求着闹着要去花市玩了。花市乃人间一年一度的盛事,这一日山下的镇子大办集会,华灯初上珠光满目,卖的大都是民间的华服珠宝,也有修士混迹其中偷偷卖一些来路不明的仙器。
      水坑美其名曰想去涨涨见识,实则是对花市上的卖的七彩雀羚动了心。严争鸣本就不喜外出,又遇上梅雨天,更不愿理会姑娘家的胡闹了。
       这麻雀虽胖可却不笨,飞到程潜的耳边哭唧唧地絮絮叨叨起来。严争鸣心里轻哼一声,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拉救兵了,以为小潜会吃你这一套?
       还确是如此。程潜淡淡一笑,正好替严争鸣把最后一缕发丝梳好:“很久没下山了,正好我也想去看看。”
       “你你你…”严争鸣气得脖子上浮了一片薄红,心里却暧暧荡漾起来,悻悻地将折扇扇得更快了,恨不得掀起一阵狂澜这就把水坑扔出窗去,不料把梳好的头发又吹乱了,只好妥协地扔下一句:“待我换个衣服!”
       只怪他心里一装上程潜,就经不起风吹草动了。
      扶摇派出游,自然是应掌门的心意,要多摆谱有多摆谱。明明谷的道童不知从哪雇了一座宝马雕车,罗帐飘扬银铃叮当,在一川烟雨朦胧中驶过,一路惹人频频回首,不知是哪位官爷出巡呢。
       严争鸣不时悄悄瞥了瞥端坐他身边的程潜,颐指气使道:“都是你由着她,没事找事。”
       他声音忽然柔了三分,一双桃花眼轻轻一眨:“还不过来给我凉快凉快。”
       “师兄什么时候这么怕热了?”程潜习以为常地无视了他这般闹腾,伸手往他额上探了探,“大概是清静经抄得少了。”
       严争鸣拉下他的手,在手背上啄上了一口。“要你多话,碎嘴,想同你亲近亲近,还要我直说?”
      程潜挣着他的手,却也没用几番力气,嬉闹之间心口一暖,暗暗笑了起来。水坑又一次不看气氛地跌了进来,刚撞进帘子,立刻惊慌地掉头扑腾了出去,一声尖锐的呼哨,一只麻雀在流火中烧出了一个姑娘,落在正在驾车的李筠身边,拍拍身上的火星,捂着眼睛委屈道:“二师兄,我又看了不该看的了。”
       这行人在花市门口的长街停下,一个个从马车上翩然落地,虽说都扮成了凡人的样子,但锦袍翻飞之间,一种傲然清狂之气自天而降,振飞了一地俗尘。
这四人倒也不是三人都是水坑硬拖来的,李筠似乎是听闻了花市上有什么宝贝仙器,一落地就识趣地一溜烟跑去搜寻了。
       严争鸣:“这李筠,和耗子落进米缸里似的,找什么去?”
       “二师兄好像说是有什么…真龙鉴。” 水坑若有所思道,“那天他听年大大一提,眼睛都放光了。”
       程潜曾听李筠念叨过多次,真龙鉴乃是记录了历代修成真龙或魔龙之人事迹的宝典,里面对于如何运用真龙之力见解颇深,想必是为了韩渊而找的。李筠平时吊儿郎当,不想却处处把韩渊挂在心上,像是春雨打枝,总是无声落下,却滴滴入心的。
      “不管他”,严争鸣冲着水坑挥挥手,“快跟着你二师兄去!”
       赶走了最后一个碍眼的,严争鸣撑起一把纸伞,一把把程潜拉入伞下,像是生怕他沾上一滴雨水就会融化似的。
       两人百年来在山上过惯了清静日子,却倒也没对这花街胜景有多少新鲜,两人并肩而走,仿佛这出行本就是与对方相约的一般,借水坑之口落了个方便。这花市遍布镇上交错的阡陌,一个个小摊位店铺,呈上的宝贝却是琳琅满目,香料杂合的香气在潮热的空气中缠绵缭绕。
       程潜偶尔拿起几本民间的剑谱与没听说过名字的功法端详一番,正想拿给严争鸣看看,转头却看见他饶有兴趣地站在一块硕大的打磨地光滑如镜的黑色宝石面前,晌久未动。
        直到他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秀发。
        程潜走过去,恨不能将他整个人拿张锦帛盖起来,怕人见到了他这臭美的模样: “师兄,你都臭美了几百年了,怎么还没够?”
      “怎么,你何时见过比你师兄模样更好看的人了?”话音刚落,不及严争鸣得意,两人身后的人潮涌动了起来。
       只见熙攘人群中让出一条道,一个少年坐在一座四人抬着的雕花轿子上缓缓移步于此。那少年模样算得上清秀,又有几分玉琢般的精致,却是姿态极骚,懒洋洋地架在轿子上,身后还有两位花童相随,捧着花瓣作天女散花状。
        程潜觉得这情状似乎有些熟悉。
        那少年还未开口,几位店家老板便扔下客人纷纷跑到他面前,争相鞠躬作揖,讪讪地问道:“少爷,小的店里的东西你可有满意的?”
        那少年乃是朝廷宰相的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年纪轻轻便得呼风唤雨之势,他一挥衣袖,轻描淡写道:“把你们那最贵的都给我包了。”
        程潜的心潭上忽然有如鲤鱼一跃,有了些道不明的感觉。此人此举,真是像极了当年的严争鸣。
       当年他在扶摇山上初见严争鸣,便是如此令人不快之景,那时他模样尚且青涩,眼角淡墨如扫,通体一片骄矜的阴柔气,不可一世的样子,眉间似是刻着纨绔二字。
        初遇之时,他绝不知自己竟然会对这人感情如此之深,深到恋慕之意缱绻于心,如磐石般百年不变。
       程潜想,当年他这般无忧无虑,怎料得他之后百年却如此折磨。
       上天像是把给他的馈赠都收了回去。严家从一方风云化作枯朽,而将他这一身玉成之骨,煅成了敢为他上穷碧落下黄泉的铮铮铁骨,他遭剑气反噬,受千刀万剐之痛,又因他,为心魔所困,百年身陷囹圄。
        这一生,绝无法用幸福二字相称。
        程潜眉间有些愁云泛起,他一颗灵玉之心,却揪得隐隐作痛。他握住严争鸣撑着伞的手,拉着他朝人群稀疏处疾走而去。
       “小潜?”严争鸣上一秒还在看着好戏,下一秒就被拽得一脸茫然。程潜却不回应他,久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是低着头,神情肃然地向前走。
        严争鸣只觉自己的手背上那微微有些温暖的手,将他越抓越紧。程潜平时绝不会这样,发间的傀儡符也毫发无损。他另一只手拉下程潜的手,将此刻有些恍惚的程潜拉近自己,紧紧扣住他的手腕。
       “怎么回事,说话!”
        程潜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默不作声。他看着严争鸣的眉眼,看着曾经存在过一道血一般炽热印记的眉心。
        他问不出口,这百年的沧海桑田,你是如何熬过。
       下一秒,程潜就失了方寸地,在他眉心贴上了自己的唇。
       严争鸣只觉得头皮一麻,心里一惊,又是酥痒一阵,风絮悠悠刮进他心里,潇潇雨夹带梨花落上他心头。
       程潜回过神来,脸微微地红了,低声疲惫地说了一句:“师兄,我心里难受。”
       这难得的脆弱让严争鸣心里一阵春水流淌,又是心疼,又是疼爱,他低下头靠着他的额头,问道:“怎么了?”
       “让你苦了百年。”
       “百年也好,千年也好。”严争鸣看着他的眼睛,“你回来了,这都算什么苦。”
        他拨开程潜额前的头发:“你以为我不心疼你在破冰潭里待了一百年?还有我那把剑里的元神的事情!还不如让我再被心魔折磨一百年呢。”
       “若是做个凡人…”
       若是做个凡人,是否就可以免于这么多苦难。程潜话未说完,发现四周还有些旁人在,有不少正看着他们,这才回过神来,程潜正了正色,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失态,将他推开,扫了扫内心的一片柔情。两人沿着长街走着,青苔绿了石阶,痒痒地攀在心上。

        走到花市尽头之时,程潜忽然瞥见角落里有个小孩,正坐在一个小摊位前,抱着一盏破旧的枯灯。
       那枯灯上蒙满灰尘,上面刻着的符咒已被消磨殆尽,模样却像极了当年程家那盏唯一的传家宝“长明灯”,角上还有一个像是故意为之的豁口。

       程潜走上前,问他:“小孩,这灯是要卖吗?”
       那小孩吸了吸鼻子,说:“我把它弄坏了,它不亮了,爷爷说今天花市会有修士经过,让我求道长大人们修好它……才准回家。”
        程潜看了看严争鸣,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程潜聚一道真元于指尖,只见那流光缓缓划过枯烂的灯罩,瞬时凝成一点明心,在灯中间灼灼跳跃。
       那孩子忽然坐在了地上,似乎是太惊奇,甚至忘了道谢,转身往宅子里跑去,高声喊着:“爷爷,仙长大人把灯修好了!”
       待孩子领着老人出来,却发现两位仙长已经消失不见了。“程小小,仙长呢?”
       “方才还在的,应该是往那边去了。”
       只见那老人思忖片刻,向着小孩所指的长街尽头绿意浓处拜了拜,极力而望,却望不见了。
      严争鸣与程潜走到绿意浓处,在一处桥边停下了。

       “师兄,刚才那盏灯,也许就是我家那盏,我曾不小心在上面开过一个豁口,这盏正好也在同样的位置。”
       “方才我的话未说完,心中尚存疑虑,现在我明白了。”程潜笑了笑,站得离严争鸣更近一步,“几百年时间,凡人一生早已蹉跎,死的死,生的生,换过不知多少代,只剩一盏长明灯独留人间。若是凡人,当年生死一别,便从此无法再见了。”
       “百年苦修,换与你长厢厮守,你说值不值得?师兄,你先把你的眼泪擦擦吧。”
       严争鸣一把拥住了他,手沿着他的腰一路向上,抚过脊背,最后留恋在他的柔软的唇上:“程潜啊程潜,你真是长进,不知你从哪学来的。”
        两人的身影就此合到了一处,在雨中看不分明了。只见那把纸伞离了严争鸣的手,随一道真元牵引,如浮萍摇摇曳曳,悬于两人头顶。骤雨过,珍珠乱撒,打遍新荷,那伞轻轻一倾,两人相贴的唇,就此看不见了。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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